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翻译完成
转机出现在校外学习那天。
我们的小学每年十一月末会组织校外学习。虽然是这么说,其实就是延长版远足这样的小活动。乘电车经过两站到自然公园,选择合适的场所写生,仅此而已。
我们的校外学习是在阴天里举行。而且,因为所有学年都要错开时间举行惯例活动,校外学习不能就那么中止。因为不能影响到其他学年,即使天气稍微不太好也要坚决举行。灰色天空之下凉意袭来,包含我在内的学生们的兴致都不高。
尽管如此,这次校外学习也很轻松。只有这次活动中一个人也没有那么不自然。虽然拜景所赐适应了班级,我还是一个人待着比较轻松。
我在离集合地点很远的地方,画了一张形状奇怪的长椅。这幅画纵是恭维也难说画得很好,但也没有到让人笑话的程度。
画完后还余下三十分钟左右。我就无所事事地在自然公园散步,环顾四周。也许是因为这样的天气,游玩的孩子很少,公园里不可思议地清静。天空越过灰色开始染上黑色。其余的孩子们也在父母的带领下快步离开。
发现哄着哭泣少女的景,就是在那个时候。
景弯下身子和少女处于同一视线,用夸张的手势与她交谈。少女一边听着一边点头,脸色也渐渐明朗起来。最后,少女揉着眼睛,挥手离开。
我出神地凝视着这一切。景如魔法般使人平静下来的样子,我并不是第一次见到。只是,一边把自己的画材道具和画筒贴在地面上一边与少女交流的景,即如与灰色天空成反比一样美丽。
我正纠结该怎么搭话时,景拂去裙摆上沾的泥土站了起来。她迅速转身,把世界的焦点转向了我。随后,景似是吃了一惊,移开了目光。
「哇,吓了我一跳。为什么在这里呢?」
看到景满足的笑靥,我以投降般的心态接近她。
「……那个,因为很早就画好了。我可并不是故意跟在景后面的。」
「看到我的话明明打招呼就好的。先说好,我之前可一直没注意到哦。」
这是谎言吗?景色丝毫没有从那个少女身上移开视线。不过,我也感到,景这么说的话也是很有可能的。我一边掩饰看得入迷的尴尬,一边问道。
「那个女孩……」
「她是来放风筝的,去厕所的时候,放在那里的风筝不见了。今天因为刮着大风,风筝被吹走了也说不定。听说这是她幼儿园时制作的重要的东西。」
「但是,景让她停止了哭泣。」
「没错没错,我说明了一番万物流转和诸行无常。」
「这是谎言。」
我立刻这么回复后,景开心得哈哈大笑。她对那个少女究竟施展了怎样的魔法,似乎是仅在两人之间的秘密。
「话虽如此也是场奇遇呢。你竟然发现了没有找到想画事物的我。我们,其实或许真的很投缘。」
「哪,哪里。」
我不由得把目光从高兴地说着的景身上移开,视线的另一端,是由红色和黑色构成的花哨物体。
「咦?那里的那个东西,不是那个女孩说的风筝吗?」
我指着装饰着写有文字「维修中」牌子的大滑梯。楼梯上的滑梯口,是由细组木制作的笼子般的圆顶构成。那件风筝就挂在笼子的网眼上。
「太好了,我去拿。交给公园的管理处的话,或许风筝就能回到那个女孩手中。」
我无法阻止这样说着登上滑梯的景。
明明已经看到了写着维修中的招牌,我还是无法想象景会有什么会失败的地方,只是悠闲地仰望着景的身姿。顺利取下风筝的景向我招手。随后,当她把体重压在栏杆上的瞬间,与嘎吱声同时响起了沉闷的声音。
我暂时不知发生了什么。
回过神来,景已倒在我的旁边。景的四周破碎的木材散落一地,但我先为自己没有和景撞上而松了口气。如果那样的话,一定有不得了的后果。
「景,没事吧?景……」
这样说着,我把景扶起来。然后,我浑身战栗。
景的右眼皮上有一道伤痕,好像被野兽扯了一样。
被剜伤的皮肉边缘,皮肤像撕开的布一样粘在一起。连细看的时间也没有,鲜血就一点一点掩盖了伤口。景白皙的手捂住了眼睛,从指缝间流出的血在手背上形成一道血河。或许是被滑溜溜的触感吓到,景微微地倒吸了一口气。我几乎惊慌失措地喊道。
「景!——怎么办,怎么办,景,我们快回去。」
「脚……」
「欸?」
「脚,好疼……」
景弱弱地说,血河一直延伸到手肘。
「我背你过去!」
但是,我把无力说话的景强行背起来后,景抱着我的双手也加紧了力道。我配合着她的姿势,牢牢地重新抱起了景。
从那以后我就不甚记得了。我的肩头被景流的血湿透。一看到满脸鲜血的景,包括老师在内的所有人都慌乱起来。毕竟对方是那个寄河景。救护车立刻被叫来,我被和景分开,坐上了另一辆救护车。
即使问我发生了什么,我也完全说不明白。比起什么伤也没有的我,伤势严重的景更有条理地说明了事情的原委。为了取下风筝登上维修中的游乐设施,结果受伤了。无法动弹的时候则是由宫岭君背了回来,这样一系列的事情。
在救护车里,我被表扬做了件了不起的事。除了父母以外,我很少被别人表扬。这打动了我的心。我就这样和景一起被送到医院,当然我没有受伤,只是看了看样子就结束诊察了。
「景怎么样了?」
走出诊室前,我这样问医生。脚上有扭伤,角膜没有伤口。这是个令人欣慰的结果。医生也表扬了把景背回来的我。
「不过,明明是个女孩子,脸上有伤的话好可怜。」
大概是我的无心之言。因为景是极美丽的女孩,从口中冲出这种话更是没错。可是,这却让我的罪恶感越过了底线。
是我不好。那里能阻止景攀登的唯有我。
让景受伤是我的错。
之后整整过了一周,景都没有来学校。
因为听说景的伤没有生命危险,我心里更是忐忑不安。
教室里一直在谈论景的话题,甚至流传着景被打倒头昏迷不醒之类的不好听的谣言。话虽如此,我也不能轻易谈论景。
苦恼过后,那一日放学后,我去了景的家。我在刻着「寄河」文字的黑色门牌前深呼吸。玄关前摆着放着旧报纸的木制信箱,还有学校里培育的三色堇的花盆。正因为是景养的,所以是美丽的花。我盯着看了几秒钟,然后按响了门铃。
虽然做好了被赶回去的觉悟,我还是轻松走进了景的家。
家里整理得很干净。客厅里到处都是景的照片。看着被父母抱着幸福地微笑着的景,认真做着童装模特的景,我想应该是很幸福的一家人吧。
我把探病的蛋糕交给景的母亲,又连同校外学习的事情一起被道谢了。我尴尬地移开视线,被带到了景的房间前。
「……景?」
「可以进来哦。」
隔着门的景的声音虽然低沉,但还是很响亮。
我战战兢兢地走进去,见到了床上的景。她背对着这边,望向窗户。就这样,景开口了。
「谢谢你来探望我。……因为我想一定要好好向宫岭君道谢。」
「……那个,还好吗?大家都等着景来学校哦。」
「我还去不了。」
说着这句话景转过身来,她的右眼上包裹着白色的绷带。看到那个的瞬间,我想起在公园时血的腥味。
「……我还去不了。我,现在心情很糟。」
景摸了摸右眼的边缘。
「你说心情很糟……」
「这样的脸,看到了会被大家讨厌的。」
她的声音痛苦地颤抖着。然后,我突然意识到,景是一个有着脱俗美貌的女孩。我想起第一次见到景时被她迷住。她的外表一定到现在也广受称赞。
那个景的脸上受了伤,将是多么恐怖。
当然,景的魅力不只是外部显露的。但即使如此,她应该也感受到了人们对她态度骤冷的恐怖。
「没有这样的事!大家怎么会讨厌景——」
「即使这样子?」
这样说着,景用手慢慢地解开绷带。拆除绷带下的白色纱布后,露出了一道从眼睑上方纵向延伸到眼袋的骇人伤疤。如红色冰隙的那道伤疤比想象还要无情,我扑簌地流下泪来。
「……抱歉,给宫岭君看了这样的面容。果然。」
「才没有。景,景无论变成什么样子都好看。」
平时因为害羞说不出来的话冲口而出。景像被击中了弱点一样睁开眼睛。
「哭,哭是因为,我太没出息了,那时候也是,若是我爬上去就好了。明明这样的话,景一定就会没事的。对不起,真的对不起。」
若是真的,那伤口应该留给我。我不知想过多少次能让时光倒流。我一边重复着对不起、对不起的毫无意义的道歉,一边向神明祈愿至少让我受到同等程度的伤。
「我想大家也绝对不会讨厌你的。尽管这样,如果有人说景的坏话,我会和他战斗。」
我想这句话由我来说是不合适的。至少那不是用哭得通红的脸说的话。即使如此我还是忍不住要说。
这时,景慢慢地开口。
「那么,宫岭愿意做我的英雄吗?」
从寄河景这样说的瞬间起,我余下的生命就开始了。
这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瞬间,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坚信着。
「无论什么时候,无论怎样的我,宫岭都能保护我吗?能做我的同伴吗?」
「……嗯,我答应你。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保护景。我来做你的同伴。」
「那么,约定好了。」
伤口暴露在外的景,坐在床上向我这边伸出了手。
「无论健康或疾病。」
「这个,不是婚礼时说的吗?」
我说后,景今天第一次笑了。缠绕在一起的小指很温暖。那种感触,我现在也依旧记得。
次日,教室的门打开,景的身姿出现的瞬间,时间停止了。
景的脸上戴着眼罩,像往常一样微笑着。我记得,她标志性的双马尾上点缀的纤细的红色丝带,与白色眼罩形成了奇妙的对比。
班上的每个人都屏住呼吸注视着景。我想,那并不是因为同情遮住右眼的她。恰恰相反,景的姿态很美。
我此前竟不知眼罩有如此吸引力。看到景的人,首先会看到眼罩。之后,立刻就会被旁边左眼的光芒所吸引。
直到景开口,大家都一动不动。
「早上好,各位。」
听到这句话,大家都回过神来似地开始行动。大家都跑到景跟前,纷纷说出关心的话。对此,景放心地轻轻吐了一口气。我想在那个教室里,大概只有我注意到了这一点。
幸运的是过了一周,眼罩也完全摘下来了。当靠近到可以接吻的距离时,勉强还能看到伤口的痕迹,但是从远处看就完全注意不到了。不过,我和景的约定仍然没有消失,直到景死去我都不会忘记。
就这样,从校外学习的一次事件开始,我的人生大大改变了。
因为为了代替我成为景的英雄,根津原亮对我的恐怖欺凌开始了。
那是从校外学习的下一周开始的。
最初是橡皮。因为用了一半变得很小,所以肯定是在什么时间点丢失了吧,那时我并没有在意。
然后是铅笔。我带到学校的是有红色、蓝色、绿色笔帽的铅笔,但是红色笔帽的铅笔不见了。
好奇怪啊,虽然这么想,但是剩下的两支还在,因为高年级同学允许我用他们的自动铅笔,我也没有很在意。可是,第二天这支自动铅笔也不见了。
教室的样子一如既往。而只有在我身上发生的事变得很奇怪。尽管如此,我还是尽力不去注意这些事。
随后第三天,笔盒里放进了从中间折断的铅笔,我的脸色愈发苍白。很难认为这不是恶意。我趁别人不注意合上笔盒,笔记本也没拿出来就上完了课。
从一块橡皮擦开始的恶意不断放大。每次稍有移开视线随身的物品就会不见,所以我只得尽可能不离开座位。即使如此,还有清扫时间和移动教室等等,防不胜防。
如此想来,或许在这个时间点和谁商量一下会比较好。物品被人偷走了,或是被找茬骚扰了。这样说的话,或许还能有所处理。可是,我没能说出来。
我瞥见在教室一角谈笑着的景。那次约定以后,我们之间的距离并没有变化。只是偶尔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时,景的声音比以前更加温柔。正因为如此,我唯独不想景知道这些事情,就没有告诉任何人。
这天因为书桌里被放进了泡了水的教科书,我不得不在放学后悄悄把它擦干。我带着干了发皱的教科书,把自动铅笔塞进口袋,前往学校。
寒假刚过,景就患了流感。
景是那个冬天的第一个发病者,班主任和同学们都一样很担心景。当然,我也并不例外。景不在的教室感觉愈发冷寂。虽然我对景一直隐瞒被欺凌的事情,我还是强烈意识到景的存在如此拯救了我。
班上正热烈讨论着由谁把当天份的讲义带给景。因为得了流感要休息一周,大家一致同意轮流去带。明明本来是项麻烦的工作,只因为对方是景,简直就是活动了。
如果我去探病,景会高兴的吧。
我突然想到,大家都轮流去的话,就连送去的讲义也没有了。我去的话景会为此高兴的吧。退烧后,也许带点甜品去比较好。
这天午休时,我发现刚买给我的围巾被切割机剪碎放在桌子上。今天的我因为要负责配餐,无论如何也得离开教室。
与以往不同,围巾碎片被公然摆在那里。可能是第一次被如此明目张胆地作弄,我的心脏跳得更加厉害。
这时,有人故意撞了桌前畏缩地站着的我。
「碍事。」
根津原亮冷笑着说。这一瞬间,我才知道一直困扰我的欺凌主谋者就是根津原。我的后背一阵恶寒,双脚缩紧。
根津原对我表现出明显的敌意,不快地瞪着我。被推了一把的我向四周求助,但同学们都移开了视线。
确实,我并不受班里如此喜爱。来找我搭话的人也几乎没有。但是,被如此露骨地无视还是首次。为什么,我微弱的声音在空荡的教室里回响。
「别太得意忘形,宫岭。」
根津原这么说着,又推了我一下。我的身体卷着桌子倒下。冰冷地板的触感也好,感受到的疼痛也好,总觉得没有现实感。
我被景的存在所拯救,这么说并没错。只是这比想象更为迫切。和平时截然不同的明目张胆的欺凌。我能想到的原因只有一个。
如我向景隐瞒被欺凌的事一样,根津原,也在向景隐瞒欺凌我的事吧。
喉咙轻轻响了一声,我抬头看向根津原。
景不在的一周犹如地狱。
结果我没有去探病。我连想这种事的时间也没有。在这寒冷的天气里,我被泼了一桶水,失去了正常的思考能力。根津原可能是把景患流感休息这段时间作为好机会,实施了比至今为止更加夸张的欺凌。同学们视我为不存在,也不制止在教室一角对我的殴打。
「你小子长得像个娘们似的,恶心。」
根津原扯着我的头发轻蔑地说。即使想逃,我身边也被和根津原关系很好的佐村和大井堵住。我正想要说什么,根津原就狠狠踢了我的肚子,我开始呕吐。我不知自己为何要遭受如此对待。书包里被塞满垃圾,鼓膜里也塞满「去死」的话语,我只是哭个不停。
即便如此,寄河景到校的瞬间,一切都结束了。
戴着软绵绵的耳罩和粉色的围巾的景一打开教室的门,一切都改变了。
「大家早上好——……好久不见了呢。总感觉好长啊。」
这么说着,景脸上浮现为难的微笑。与此同时,同学们一下次聚集在景的周围。身体还好吗?好寂寞。对于这些话,景开朗地回应,根津原也开朗地对她说「好担心你」。
看到这番光景,总感觉至今为止发生的一切犹如做梦。明明衣服下面还有未消的淤青。随着景的到来,世界回到了正确的形态。景一回来,就似至今的事全部都没发生过一般,可见的欺凌停止了。此前无视我的同学也像以前一样和我聊天,根津原也不再施展暴力。虽然还是会有物品丢失,但到底还是限于不会暴露给景的程度的小动作。我甚至觉得这样下去,欺凌就会慢慢平息也说不定。
正因为如此,容易想象我成为六年生,与景被分到不同班级的这件事,将对我有多么大的影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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