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翻译完成

我和寄河景的相遇,缘于我父亲频繁的调动工作。

那是小学五年级的时候。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持续着更换住所的生活,到这个城市算起来已是第七次搬家了。

实话说,我喜欢那种生活。无论怎么说这种生活是个借口。即使不熟悉地方,无法顺利交上朋友也没关系。稍微等一下就可以恢复正常,与周围也能保持不远不近的关系。

因而「这次搬家是最后一次」,父亲的这番发言于我则无异于宣判死刑。

「给望也留下了许多辛苦的回忆吧。不过已经没关系了。虽然是二手的,我也准备买房了。望就先把要留下的东西主备整齐。」

「这样就能好好交朋友了。你看,下次和交到的朋友一起去中学吧。」

调动工作的结束,自己的房子,双亲对于这些喜不自胜。面对不停讲着今后前途一片光明的他们的笑脸,我倒吸了口气。我的内心满是恐慌。那么在这里失败了会怎样呢?我自然不会这样说。过了一会儿,我说。

「太好了,我很期待哦。」

这就是我对双亲最初隐瞒的事。

父亲和母亲一致选的独栋住房,大而华丽得不像是二手的。正因如此,我感到终于逃不掉了。

我分到了二楼的单人间。就连随心所欲地装饰房间都是一种负担。以至于连标准的小学五年生都希望得到贴什么海报的指令。

但是,我别无选择。因为从今天开始,就没有办法重做了。我想起自己自言自语似的嘟哝着,第一次一个人入睡了。

虽然如此,在那里并没有什么甜言蜜语,能让人心情一下子转变。

出于恐惧,我在心里做了好几次模拟。因我是在换班时加入的,说不定不会那么引人注目。若是年级里学生很多,也许就能不引人注目地适应其中了。若是自我介绍不出错,也许就能这样交到朋友。没问题的,我这样暗示着自己,顺利地练习了自我介绍。就算被发现是转学生,只要说从今往后请多关照就好了。

让我先说结论。

我的脑内模拟毫无意义。

我转入的五年二班,原本就有很多面熟的学生,虽是刚换完班也热闹得吵乱。这种独特的归属感助长了我内心的孤独感。

尽管如此,直到嗓门非常大的班主任来催促大家做自我介绍为止还不错。从「あ」行的学生开始起立,从正规的到引人关注的,每个人都做了自我介绍。与此相反,有人喊着「又和根津原一个班了——!」也有人拍手叫好。抑制住嘈杂的心脏,深呼吸。于是,终于轮到我了。

我慢慢地站起来,面向安静的空气。我一定是在这里才注意到我所不知道的异物吧。不过没关系。我只要说名字,再说声请多关照就好。就在我下定决心开口的瞬间,班主任的声音打断了我。

「等一下。你,是转校生吧?」

「啊……」

「就是吧!呐!站出来让大家看清楚怎么样?喂!」

好像在说那是个极高明的主意,班主任向我招了招手。拉椅子的声音听起来特别大。好不容易走到黑板前的时候,我的身体已经被汗水湿透。我连脸也都抬不起来,张开了干涩的嘴。

「……唔,我啊,」

「啊,可以先把名字写到黑板上吗?」

「——啊,好的。」

就这样,当我用歪歪扭扭的文字写完「宫岭」时,粉笔断了。教室里发出有点拘谨的笑声,只剩下「望」字不自然地变大了。这样一来,我已经不能好好说话了。

明明不是什么大错,我还是流了眼泪,因为忍耐而说不出话来。刚才还发出笑声的四周鸦雀无声,正看着我,等待着我的发言。数秒的沉默感觉像是无法挽回的失败,终于连名字也说不出来了。

班主任「喂,怎么啦?」的声音也是最糟糕的了。以此为开端,周围的人也察觉到这是什么事故,开始议论纷纷。就在我眼花快要晕倒的时候,我听到有人猛地站了起来。注视着我的同学们一齐回头看向那边。

教室的后方距窗第二排。视线仿佛是互相示意一般,聚集到一个把长发绑成两束的完美女孩。

用红色发圈扎着的头发在重力的作用下飞扬着。白皙的皮肤在窗户射进来的光线中闪闪发亮。几乎不输于自然光的聚光灯一般,茶色的眼睛里闪耀着泡沫。她直直地指着我,充满了惊讶和喜悦。在我说什么之前,她先张开了形状美丽的嘴唇。

「啊——!宫岭君!」

真是不可思议的声音。作为孩子来说很低沉,作为大人来说又很高昂。那声音如乐器般舒展,在教室里嘹亮地回响。

「许久不见了。我,是景哦。」

说着,她的表情缓和下来。当然了,我对她没什么印象。这样的女孩一旦见过就不可能不记得。如同看过蒙娜丽莎的人无法忘记那个微笑一样。可是她——景,却像久未见面的亲友一般,对我笑着。

我突然感到在这个世界上有了一席之地。吞没全身的紧张和恐惧如浪潮般退去,嘈杂的声音也消失在耳边。

「是寄河认识的人吗?」

班主任的话将教室的气氛拉了回来。那里混杂着惊奇,渗透着奇妙的温暖。景自信满满地点了点头,周围的人也跟着问「景的朋友?」「欸—,真的假的?」,夹杂着亲切的嘘声此起彼伏。刚刚还被排斥在外的我,由于她的一句话就突然被拉进了这个场合。就像被阳光牵着鼻子走一样,我的嘴里自然而然地冒出了话语。

「……我是,前段时间,搬家过来的,宫岭,望……那个,请,多关照。」

那一瞬,她笑了起来,仿佛在说做得很好。

「大家也要多关照宫岭君哦。」

景这样说了以后,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,自我介绍又重新开始了。我带来的尴尬空气已经完全散去了。

说起来也不过如此。尽管如此,眼里饲育着星星又集光芒于一身的景,那时候的确救了我。

自我介绍结束后是自由时间,景被同学包围着看不见了。我真想立刻到她那里道谢。或者说,一次也好,我想和她搭话。

我一边想着这些事,一边恋恋不舍地望着她。就在这时,从人群中与景仅仅一瞬间目光交汇,我就慌忙逃开了。结果那天,连对话都没能实现。生活的世界不一样啊,我记得曾想过这样平常的事情。

这个暂且不提,我和景的世界实际上是连接在一起的。

怀着双亲的梦想和希望买下的我们的家,就建在景的家的旁边。

「好久不见了,宫岭君。还有,早上好。」

通往小学的长长坡道上,我被那个完全萦绕耳际的声音叫住了。

今天的寄河景没有用昨天的红色发圈,而是用蓝色水珠的发圈扎着头发。看样子,颜色是根据当天的心情改变的。景望向我这边,发束和背在身上的书包也一起摇晃。景像猫一样嘴角上扬,等着我说话。

「…………早,早上好。」

「宫岭君,早上出来很早呢?为什么?」

正如景所言,我上学比正式开学早一个小时。平时只要八点二十分之前进教室就好了,但只有今天才七点多。空荡荡的上学路上只有我和景的身影。

「那个,因为转学过来,有必须要交的文件……必须在早上开会之前赶到。寄河小姐才是,这么早是要做什么?」

「我啊,是儿童委员会的早晨志愿者。从去年开始一直在儿童委员会,虽然四年级的任期结束了,因为我打算五年级也要做,所以在这段时间里也会帮忙的。」

「早晨志愿者,是什么?」

「那个啊,帮助早上的清扫啊,每周打两次招呼这样的。宫岭君的学校没有吗?戴着臂章的孩子在校门口打招呼。」

这么说来,以前上的小学好像有高年级的学生在校门口打招呼。再之前的学校里也有清扫志愿者。看来,这所学校的儿童委员会似乎是做这两项活动。

「寄河小姐是从四年级开始这么早就来了吗?……好厉害啊。」

「没有这样的事哦。除了我以外也有别的孩子在做。」

「但是,我在这个时间起床就很辛苦。」

「我明白的。我最初的时候也开了好几个闹钟,现在已经习惯了。」

景一边说着,一边不喘不吁地爬上长长的坡道。与因为一次早起和不熟悉的坡道而筋疲力尽的我截然不同。由于步伐过于轻盈,书包看起来就像羽毛。在这之后还要做清扫志愿者,说实话,我实在无法想象。

「……不过,果然很厉害呢。寄河小姐。」

「那样夸我我会不好意思的。」

「还有,…………」

「怎么了?」

我紧紧握住书包的肩带,寻找着词句。我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黑板前面,但现在是唯一可以和受欢迎的人物说话的时候了。过了一会儿,我说。

「……我们,之前,没有见过吧?」

我知道,景那样说让我加入了大家的圈子。特意这样指出,是给景的关心泼冷水的行为。但是,我必须知道个中缘由。

景温柔地眯起大眼睛,看着我。然后说道。

「嗯。我误会了。不过,看到宫岭君的时候,我真的以为我们在哪里见过面。」

这是谎言,我想着。那个时间点发声的景,明确地向我伸出了援助之手。只是手法太复杂,没有人注意到罢了。

「和宫岭君在哪里见过就好了,我真的是这样想的。」

没等我说什么,景就这么说了。一边恶作剧地笑着,景一下子向我前进了两步。

「可,可是,真的,很感谢。我这样下去,可能会很失败。」

虽然语无伦次,但还是只说了这个。即使被有魅力的女孩子玩弄着,也明确了必须要说的话。

「我不擅长交朋友,如果在那里发生了什么微妙的事情,可能会很辛苦……。所以,寄河小姐在这里……」

我从喉咙里费力挤出感谢的话。在景看来也许不是什么大事。但是,对于昨天的我而言,景所做的相当伟大。到了我无法正视她,言语枯竭的地步。

这时候,冰凉的双手触碰了我的脸颊。我被强行抬起头来,眼里看到了如散落星辰的景的瞳孔。即使远远看去,茶色的亮光也很明显,那是沐浴在晨光中飘散着的白色飞沫。

「等……,下。」

「那,和我做朋友吧?」

以眼中映出彼此身影的距离,景那样说着笑起来。我不由得身体连同书包一起翻了个底朝天,一屁股坐倒在地。「你吓了我一跳——」说着并伸出来的她的手,果然还是有一点凉。

「…………我,有点惊到了。那个,如果像我这样的人可以的话。」

这时候,景似是察觉到了什么,满足地笑了。与迄今为止看过的任何笑容都不一样,这是欢喜的笑容。

「终于看我了呢,宫岭君。」

她这么说的瞬间,脸完全红了。与此同时,我发现一直握着她的手,便慌忙甩开。

「抱,抱歉!」

「用那样的气势甩开,我有点受伤。」

景微微撅起嘴,一口气爬上了坡道。突然被拉开的我,又慌慌张张地追了上去。只要攻克了这个上坡,学校就快到了。虽然还记得远远看到校门时的遗憾,却一点也不记得那时自己同景谈了些什么。那是奢侈而又常见的故事了。我只记得是景找到了我。

我和景在电梯口分别。景就这样准备去校园和儿童委员会的成员们会合。我则换上室内鞋准备前往办公室。

「那再见了……谢谢你所做的一切,寄河小姐。」

「景」

「欸?」

「因为,明明大家都叫我小景啊,景啊,寄河的,你却叫我「寄河小姐」。你的称呼太特别了。」

「特别,啊」

那么,这样不也很好吗?被这么一说,我已别无选择了。过了很长时间,我第一次叫她的名字。

「景。……教室里,再见。」

「嗯。那教室里再见了哦。」

景满意地点了点头,然后轻轻转身,摇晃着书包离开。我像被海浪吞噬了一切一般,呆呆地目送着她的背影。随后,直到蓝色发圈从视野中消失,我一直站在原地。我孤身一人在电梯口,再一次喊了景的名字。

这之后,我怀着那个叫不惯的名字,仿佛是十分重要的东西一般,前往办公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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